Cheek to Cheek

“嘿哟!快跟上啊!”

我忽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骑在马上,驰骋在已经沙漠化的遗落大城市中…

空气中夹杂着沙砾呼啸着,一个人类若是不戴护目镜,不出十秒眼睛就会受到永久性创伤。

那些高大的巨型企业大楼和工厂一半埋在沙里,一半显露出来,显露着过去工业科技的辉煌。

我仔细一看,原来自己骑的也不是真正的马,这是一匹俊气的白银色机械马,在奔驰着…

我一个人落在后面,前面还有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们也骑着各自的机械马,背着大包,腰间别着机械长刀和手枪,嘴里吆喝着。带头的是那个扎着长脏辫的女人。我赶紧追了上去。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疾驰在最前头的女人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头朝着前说:“去奥卡苏斯号拿点好东西!”

奥卡苏斯号…?“是一艘飞船吗?”

风沙的声音太大,他们似乎没有听见我说话。

身边的巨型大楼似乎无穷无尽,在风沙中沉默着,我提高声音,吼着说: “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里以前…是梅德尔斯的一个星际工厂,那是快一百年前了…” 骑着马的男人扯着嗓子却有些慢条斯理地说。

“那现在他们都去那里了?”

“那些普通人当然该死的都死了,或者也老焉儿了;其他有条件的早就跑到太空里去喽!”

“他们在太阳系里吗?”

“岂止是太阳系!整个猎户座都是他们的了!”

“猎户座?那那他们遇到外星人了吗?”

他们三人都看向我,“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马背上摇晃着耸耸肩,“这我也不知道… 那到底有外星人吗?”

他们都呵呵地笑了…“这么给你说吧,人类已经加入了一个猎户座的星际文明委员会了,我们在所有猎户座文明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了,在委员会列席五大常委。”

“那地球在人类文明现在算是什么呀?”

“算是什么?算是历史吧,算是过去的东西,算是被抛弃的母亲。现在人类早就开发了更好的星球了。”

“还是可惜了,地球以前多么好啊!我读过以前的书,看过以前的视频,那时候的地球可真是美丽怡人!” 在我左边骑马的男人冲我说,我看到他马上还挂了很多的饰品,像是从各地收来的纪念品。

“马上就到了!”

翻过一个沙丘,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飞船残骸,一头栽进沙里。

那就是奥卡苏斯号,就是在风沙中沉沦,但依旧透着一股雄伟壮丽,它曾经见证过浩瀚的星辰:

目睹过战舰在猎户星座的边沿起火燃烧,看见过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

奥卡苏斯或许是曾经某个伟大船长的名字…

观察着战舰的轮廓,我一下看入了神,直到快要撞上前面已经停下来的人,我才回过神来。

“嘿!注意点,在想什么呢?”

“哦…不是,我只是…看得入了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飞船。”

“第一次?你到底是哪个年代的人呀?你是不是在很多年前进入冷冻仓沉睡,今天才苏醒过来?”

“或许是…我不知道。”

“你又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知道的?”

“我…知道一个名字,隐约记得,叫,帕帕丽卡…”

“帕帕丽卡,是谁?你们认识吗?”

另外两个人都摇摇头。

“所以帕帕丽卡是谁?”他们三人都看向我…

“隐约记得她是女歌手,但她现在已经不唱了…”

“那她去干什么了?”

“或许去了某颗编号为KL-600的蓝色恒星,找她的恋人了吧…”

大家相互看了看,“看来帕帕丽卡是个有趣的人…”大家也都点了点头。

“继续向前走吧!奥卡苏斯号上还有好多活儿!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基地!”

“天黑之前回去?如果没回去呢?”

“你不会活到黎明。”

我咽了一下口水,“听起来我们可不能拖时间了。”

大家加快了脚步,进入了奥卡苏斯的舱门。”

女人递给我了一个攀爬爪和脚套,“这是电磁攀岩器,里面一切都是倾斜的,你需要这个来行走。”

我接过来戴在四肢上,很沉,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头豹子。“所以我们要到里面去拿什么?”

“一个能量矩阵,被安置在奥卡苏斯的中心能量枢纽里,我们需要先把它拆解,放在背包里,然后带回去,这样我们基地一个月的能量就不用愁了。”

“背包装得下的小东西蕴含一个月的基地能量?”

“能量矩阵别看小,拆开来三个人就能带走。但是里面蕴含的确实梅德尔斯当年最先进的反物质能量科技。现在的整个太阳系基本上已经不能再生产这样的高能能源,以前的人早就让整个星系消耗殆尽了最后一丝高能材料,当年那些有钱有势的混蛋当然都跑到宇宙里开发去了,他们才不管其他人的死活呢。所以我们只能从以前的残骸里获取剩下的东西,哎,也够我们活了,毕竟,活一天是一天,对吧?”

“那为什么不能所有人都跑到宇宙里去?干脆全人类都抛弃太阳系算了,就相当于是… 全体行动?”

我们进了飞船,里面很黑,他们打开了探照灯,开始熟练的向能量主控迈进。我似乎还不太习惯用抓地爪来半爬行半行走的方式,但很快我也就熟练了。

他们有条不紊地攀爬着,熟练地不断打开着舱门,其中一个看着很精干的男人忽然回答我的问题:“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从最开始就没打算带上所有人,扩张后的太阳系的人口太多了,星际飞船根本没有这样的体量,也不现实。他们大概带了20%的人类登上了巨型宇宙飞船舰队,其中大多是梅德尔斯的人。当时说的是全面向宇宙进发的口号,其实背后的原因是太阳系的能源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领头的女人补充道:“但是….. 最关键的因素并不是人口,而是…. 对于那些上层来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带上,有很多反动的人,很多自由主义者,嬉皮士,或者那些根本没用的人,带上反而是浪费资源和位置。上层很精明,在绝对利益面前,人道主义并不是必要的。就像我的祖母祖父,他们当年就被定位为无政府主义的嬉皮士,像他们这样的人,就没有必要考虑。”

“但是…. 太阳的能量都不够用了吗?”

“对于整个庞大的人类文明而言,太阳的能量总量虽然充足,但是戴森球开采的效率并不高,满足不了高负荷的需求。那个时候整个文明更加依赖反物质能量矩阵,也就是我们要去拿的那个东西。”

“你们知道反物质矩阵是什么原理?”

另外两人都同时看了看那个戴帽子的男人。

戴帽子的男人:“我们在木星和土星上发现了一种特殊的可以制造出超级磁场环的聚合物质,我们叫它C-315,它的结构几乎不能用准确科学理论来解释,现在只能解释为这种结构在高维度和普通C系列聚合物有很大差别。这种磁场环可以将临界光子产生高能碰撞,从而稳定的产出反氢原子。还由于质能储存技术的相继问世,让反物质能够被大量储存,从而能够稳定和正物质发生湮灭,用很少的物质制造出巨大的能量。 而人类宇宙时代的腾飞,就依赖于这两项跨世代的能源技术的问世。

我津津有味儿地听着,另外两个人转过头笑着说:“他是我们基地的科学家。”

戴帽子的男人轻轻摘了摘帽示意。

我轻轻点点头,手脚没有停下,过了一会儿才问:

“所以木星土星这种物质后来被开采殆尽了?”

“不只是木星,整个太阳系其他发现C-315的地方也没剩下。”

我们戴着爪子几乎匍匐着继续向前进,在蜿蜒的飞船内部穿梭,上下时而颠倒,很难分清方向,这艘飞船本身就是倾斜地插在沙漠上。但是他们三个人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迷惑,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在向前走。

我在努力想象着曾经太阳系还能源丰富时,地球的一派繁荣景象。

“现在地球是完全的沙尘,没有一点生机,你们小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吗?”

“地球早已开始不可逆转的沙漠化了,至少我们爷爷奶奶小时候就这样了,在最后一批巨型飞船飞离地球所谓要去‘探索星空’的时候,只是那时候工厂还没有完全废弃,似乎还有点人气儿…现在连人气儿都没了,他们把所有好东西都带走了,留下了都是一些苟延残喘,地球的最后一点气息。”

“在生存面前,一切道德都会失效,人道主义就是个笑话,我们到最后也只会关心自己嘴边的那碗粥。”她说这句话神色似乎没有一点点改变。

我跟在后面什么也没说,默默听着,想象着人类在猎户座建立的星际殖民地,和那些外太空的工厂,同为人类这个种族的他们,已经漂流到了银河系的另外的远处。

我问:“现在太阳系还有人在往外走吗?”

“当然还有,现在人类中央政府在地球的残余势力依旧管理着太阳系,他们还有太空航行器,在恒星系内部航行,星际航行已经不现实,能源已经不够了他们也不能给我们带来更多什么。现在大多数地球人过着自给自足的基地生活,每一个基地都是一个独立的组织。当然还有少数私人太空飞行器在做走私,但是当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第一是他们多半都是关系户,而且合法的资源费用太高,民众抱怨很大,那些走私犯某种程度也让情况达到一种平衡。”

“人类中央政府?”

“那是在五百年前左右人类建立的地球统一行政机构,最开始是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大型传染病和环境危机所建立的临时统一调度所有国家的机制,但后来被梅德尔斯工业控制,逐渐变成一个拥有实权的全球行政机构,在第四次世界大战后正式把所有国家降级为行政区,统一了整个地球的政权,让背后的梅德尔斯工业拥有了调度地球的资源的能力,于是开始急速扩张,并且将手伸向星际探索,让人类全面进入星际时代。”

“听起来是个宏大的故事…”

“对,是很宏大,建立在腥风血雨之上的伟大变革,就像是以往所有的大革命一样。”

“那这个…梅德尔斯工业…听起来很重要?”

他们朝周围指了指,“喏,这也是梅德尔斯制造,这艘奥卡苏斯号,还有我们刚才路过的工业区,都是梅德尔斯,几乎一切都是梅德尔斯。”

“梅德尔斯垄断了一切…这听起来真不可思议。”

“时代所致,大势所趋… 那个时候全球的潮流就是垄断,要统一资源来解决问题,梅德尔斯抓住了机会。”

“看来也只有梅德尔斯抓住了机会…”

他们笑笑,“你太天真,其他人一样也很聪明,而梅德尔斯只允许自己的发展,那些曾经的竞争对手要么被同化了,要么消失了..就像是… 秦王扫六合。”

“那是人类的一个黄金时代吗?”

“是的,至少历史会这么认为,那时候我们真的干了很多大事儿… 造飞船,建殖民地,把文明的边界一只向外推进,想起来还是很令人兴奋的。”

“那你们想出生得再早一点,赶上那个时代吗?”

他们没说话,依旧在向前摸索着,我们来到了一个大门,他们停了下来,开始在大门上安装定向电磁爆破器,安装好了之后,大家都向后退,等着触发引爆。

这时候男人转过头来对我说:“没什么想不想的,只是活在当下,做好手里的事情罢了… 一会儿记得把这个戴上,爆破会有电磁冲击波。”

男人递给我一个面具,我把我的护目镜取下然后戴上。思考着他说的活在当下,但也深知活在当下的精髓就是别想那么多,想那么远。

随着一声爆炸声,大门被打开,里面是一个装有中央平衡系统的大厅,在倾斜的飞船中保持了原貌。古典主义的各种装饰,又加上了二十世纪的元素混杂在一起,让意境一下子就回到人类还有艺术审美的时候。

“不是要取能量,这看起来不像是储存能量的地方…像一个举办舞会的地方。”

“通过这个舞厅是一条捷径,会节省很多时间。”

我跟着他们穿过这个大厅。这曾经一定是金碧辉煌的地方,我似乎还听得见乐队在舞池中的音乐。

他们突然把我叫住了,“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到时候能量枢纽里面情况太复杂,能量矩阵我们三个人就够了。”

我点点头,脱离了队伍,他们三人带着装备很快就离开了大厅,消失在了视野中,再次进入了错综复杂的通道中。

我开始在大厅中闲逛,突然发现了一个主控台,我走上前去,上面的文字我居然可以辨认,有一个很面目的红色按钮上面写着:主供电力。

我不经意把手放了上去,但是我犹豫了一下,但几乎下一瞬间我的手指就按了下去,因为好奇心的本能让我几乎不能再拖延我的期待之情。

按下去的瞬间,我听了一声低沉而洪亮的轰隆声,听上去是大厅通上电了。

金光赫然闪烁,顶部的大型古典欧式水晶吊灯亮起,天花板上有着极其辉煌的壁画。然后四周的壁灯显出蜡烛的灯光,整个大厅被照亮了,是那么的宽阔。地板是白底暗红颜色的纹的Opera Fantastico大理石,映衬着左右对称的雍容典雅的楼梯,扶手看上去是玉石镶着雕着细纹的金边,两侧的走廊陈设着各种名贵古器,从中式的青花瓷瓶到日式古画,再到欧式的油画,尽显优雅复古的品味。和整座飞船的后现代科技的风格大相径庭。

这个时候突然打下了全息投影,在两座楼梯中间的留出的乐池出现了本尼·古德曼的摇摆乐队,本尼身着一身修身的黑色燕尾服,胸前穿戴者红色口袋巾,他在整个乐队前指挥着,随性地吹奏着单簧管。

整个全息投影看起来完全真实,视觉的质感和协调动作挑不出一点瑕疵,声音的层次感和混响也几乎是做到了完美的逼真,要是只是远远驻足欣赏而不是凑近去触摸的话,没人会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时铜管的声音稍微减弱,泰迪·威尔逊的爵士钢琴开始显露出来,他挑逗着琴键,演奏的音乐在节拍上轻盈舞动,如果仔细听,会发现他的右脚踩着脚踏板,左脚打着节奏发出砰砰的声音。钢琴的独奏紧接着是吉恩·库帕的架子鼓的独奏,他的节奏很稳,但也会离开节奏做一些刺激的变奏,随着他的一串华丽的结束乐句,本尼·古德曼用一个乐句再次引出了整个铜管乐团的合奏。他们所有的配合都是行云流水的,即使有那么多即兴的段落,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再加上本尼的富有表演性的指挥动作,一切都显得那么怡人。

一曲在整个大乐队的一个十三和弦齐奏中华丽结束,大厅里突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个时候投影突然投射了乐池下跳舞的宾客们,他们舞蹈的动作并不大,但是优雅中又颇具嬉戏之情。女人身着各色各样的宴会礼服,男士穿着清一色的西服,颇像古时城堡中贵族舞会。

这时本尼古德曼的摇摆乐队开始退场,慢慢消失了,观众们也逐渐回到了餐桌,开始轻轻交谈。

乐池的舞台开始扩张,变成了一个大剧院的舞台大小,整个大舞台颇具维也纳金色大厅那样的华丽装潢,弦乐团开始登场,看来今晚的音乐换了口味。弦乐团第一次试音;紧接着指挥家携手女小提琴独奏一齐登场,观众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第二次试音。

女小提琴家身着一身丝质黑色长裙,一头短发飘逸而自然搭在脸的两帮,整个人显得非常淡雅,手上持着一把看上去很旧的提琴,或许是在遥远的十九世纪流传下来的古董。

指挥家轻轻鞠躬示意大家可以再次进入舞池,因为接下来还会是动听的舞曲。男女双双牵手再次准备舞蹈…

他们开始演奏柴可夫斯基的《C大调弦乐小夜曲》,华尔兹的旋律就像是打开了舞蹈的开关,舞池中的人们再次开始舞蹈,男人和女人在舞蹈中轻轻凑到彼此耳边交谈,但是他们的舞步却丝毫没有懈怠,和华尔兹融为一体。

小提琴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但却丝毫不显得刺耳,旋律在他们的琴弓上流动;中提琴为高音声部增添了厚重感,大提琴的低音醇厚而沁人心扉,和低音提琴的节奏一道形成了音乐的骨架。整个乐队的配合恰到好处,从乐手到听众,所有人都陶醉在其中…

我站立在主控台上,主控台在整个大厅一侧的角落上,处在一个看得到但并不起眼的位置,我默默欣赏着着浪漫的晚会,脚上打着节拍,心想着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从马车到汽车到星际飞船,上层名流的口味依旧变化不大,还是那么的风流雅致。

我陷入了这音乐中,陷入了一种昏沉,在这奥卡苏斯号的陈旧遗迹里,我的大脑映射着曾经上流社会的雍容浮华… 那是多么的遥远…

直到我突然注意到从大理石楼梯上走下了一个女子…. 从我第一眼见到她,他就是那么与众不同。

她穿着黑色的旗袍,身材极好,头发扎成两股辫子,从胸前垂下来;她光着脚,用手提着她的高跟鞋,头微微低着,但看得出来妆容非常美丽,似乎是有心事…

她悄无声息地从楼梯上轻轻走下来,像一个谜一样,或许是大家都忙着随着音乐起舞,没人注意到她;又或许,她和音乐融为了一体了,就像是一个,从柴可夫斯基音乐中走出来的女子…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即使在远远的一边,她也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牢牢吸住了我的目光…

我看着她从人群中穿过,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话,在今晚热烈的舞会中,她似乎是一个局外人,身在其中,但却不是他们的一份子。

她时不时左右打量,用余光扫视着,体现出一种神气,似乎是一种好奇,似乎是一种害羞,又似乎是一种傲娇….

但是她走到大厅的另一头时,突然停住了,她看到了我…

我和她短暂的对视,我下意识地回避,但是很快又看向她,她还在看着我… 她不是全息投影吗,为什么会主动看向我?

她慢慢朝我走过来,越来越近,我感到了一种无法抗拒的紧张,甚至是有一点无助的恐惧感,她到底是谁?

她来到了我面前,散发出一种震撼的气场,让我屏住呼吸,身上的每一根汗毛似乎都立了起来。

她个子并不算高,不会太矮小小让人觉得娇小,也不会太高大让人觉得挺拔… 既有一种少女感,也有一种成熟感….

全息投影有超乎想象的真实,即便在我的面前,我几乎看不出来和真实的人有什么不同。

她依旧光着脚,手里提着高跟鞋,从今距离看她的眼睛,炯炯有神,充满了故事感,充满了活力,让我的心止不住地砰砰跳起来,她会对我说话吗?

她轻轻弯下腰把高跟鞋扣上自己的脚,她的脚上涂着红色指甲油。

就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候,她突然说:“比起柴可夫斯基,我更喜欢听拉赫玛尼诺夫…”

对于她这句话,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扣好了鞋,用水灵的眼睛看着我,见我不说话,接上一句:“你说呢?”

“我…. 两个人都挺喜欢,也没啥特别的偏好。”

她微微一笑,“人还是要有点偏好才好…”

我耸耸肩,“你说的也有道理… 对了,你到底…”

她突然用食指碰了一下我的嘴唇,冲我笑笑,然后向我伸出手,“跟我来…”

她的手指很修长,手腕上简洁地戴着一只绿色的玉环。

我接过她的手,但是,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为什么全息投影会有让我感受到实体?

我问:“为什么我能摸到你?你难道不是全息投影吗?”

她笑着说:“准确来说,我并不是全息投影,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全息投影,而是物质传输技术在希格斯场内所生成的实体,你能触碰到他们本该有的材质…”

“那到底是真是假?”

“谁来定义真假?我们感受到了,就是真的。”

“那…” 我刚想开口,她打断了我——

“别问啦,来吧….”

她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跑了起来…

我们闯过大厅的人群,我们走上了她刚刚下来的楼梯。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你会喜欢的。”

“什么东西?”

“有意思的东西。”

她带我穿过各种各样荒废的陈设,看起来就像是城市一般错综复杂。昔日的奥卡苏斯号似乎就像是一个穿梭在星际中的国度。

“那你到底是谁?”

“我是舰长的女儿,我叫伊扎娜,你呢?”

“我跟着队员们来奥卡苏斯号,来拿能量矩阵,回去给营地供电。”

“那看来我们生活的时代相差甚远了…”

“那你生活在什么时代?”

我们来到了一个灯光昏暗的房间,这似乎是一个小放映室,我看到了一个老式的胶片机… 房间的周围是老式的落地全遮光窗帘。

她开始摆弄胶片机,同时回答我的问题,“我生活在一个,怎么说呢…. 挺精彩的年代,中央政府305年,换个熟悉的说法就是公元28世纪,人类中央政府号召全人类团结起来,人类开始大规模在银河系殖民,我的父亲就是殖民者的一员,他带领着奥卡苏斯号走遍了大半个猎户座。”

“那这大概是多少年之前?”

“大概是两百多年前吧,今年是哪一年?”

“我也不知道… 我记性不大好….”

伊扎娜俯下身体在地上随便捡了一块物品,她的眼睛里放射出射线来扫描…

“根据C-14测年法,今年应该是2987年,我真的死了两百多年了。”伊扎娜面露惆怅之情,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但是我一直觉得生活也挺枯燥的,因为大多数时间要么在飞船上,要么就在战斗,要么就在搞建设。”

“还活着的时候?那你现在是…”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身体的重建,但是我的大脑的记忆却被保存在了云端,奥卡苏斯坠落之前,一些上层船员的记忆被保存了起来,就包括我,还有我父亲,我想大概是为了以后查阅资料和历史的使用。我们能通过物质传输的重建身体偶尔出来放放风,但这不是我真正的身体,我都快忘了有一个真实的身体是什么感觉了。在看到你之前,我都快一百年没出来放风了。”

“那既然你是由真实的物质构成的实体,你就是真的;但是你又不完全是真正的那个你,你同时也是虚假的… 还有大厅里面的那一切,也皆是如此…. 那么,这个云端物质传输技术,模糊了我们对虚实的辨别。”

伊扎娜冲我笑了:

“你听上去就像个老人对着年轻人的新奇玩意儿絮絮叨叨… 你所谓的真实,如果只是我们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触碰到的,那无外乎是我们的大脑内部所产生的信号给我们带来的幻觉而已…. 我们那个时候的人大多都不在乎这些哲学道理了,从自我为中心出发,能够对自己产生影响的任何客体,都是真实的。”

“那你会说你们那个时候的人都是精通唯物主义的唯心主义者吗?”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也没什么大问题…. 我们懂得利用科学,但是科学也不过是人文主义的一部分罢了…. 我会说,我们是信仰崇高的灵魂价值,包括我。”

“那基督教呢?你们如何看待上帝?”

“每个人对于上帝都有不同的理解,这也只是一个寄托罢了,人类似乎需要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来作为自己的佐证或者参考,这样心里才有底气。这种寄托是一种信仰,而信仰能够化作力量。”

我摊摊手,“这种东西也不太好用语言解释,即便是最精妙的辞藻,也不够概括半点上帝的荣光。我相信必须要自己感受到,就明白了….”

“人类在这千百年里,也逐渐学会凡事也只能靠自己才能实现,而信仰这些东西,也无外乎是为了给自己提供便利罢了,不落实到现实就没有真正的意义。”

“那….. 物质传输技术在你们的年代很常见吗?”

伊扎娜摇摇头,“也不算太常见,因为优良的希格斯粒子场是非常尖端的科技,并且成本很高,所以一般也只在一些特定的场所才会出现,一般的人也不会经常接触到…”

“若是这样… 你在两百年前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老人了吧?”

伊扎娜面色突然沉了下来,缓缓说道:“我死的时候已经九十多岁了… 现在你看到的我重建的身体,纯粹是因为我选择了年轻时的样貌罢了… 这让我每次 ‘复活’都能感受到更多生命的活力。”

我停顿了一会儿,“那你这些时间一定很孤独。”

“还好吧… 记忆停留在云端并不代表记忆的主人还拥有灵魂和人格,不会有很多感情和想法。其实没有人打开总电源开关的话,我也根本不会被激活,我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也就相当于是个死了的人。所以我要感谢你,你让我起死回生了。”伊扎娜对我笑,但是那个自然的笑容,却是令我倾心的。

“你的意思是,虽然你的记忆被保存在了云端,但是你却不能随意使用自己的记忆,就相当于已经不属于你了,也只能等待着别人来激活…”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在云端中的记忆会一直处于乱序中,知道有人来提取或激活,我才能重新被唤醒,就像现在这样….”

伊扎娜摆弄好了她的放映机,放映机缓缓转动了起来….

“你是要给我看一部电影吗?”

“对,一部黑白片,我每次出来都想要再看一遍,似乎永远看不完。坐吧”

她指了指放映机一旁的沙发。我和她坐在了一起,她身上散发出一种迷人又自然的体香,让人几乎丧失了所有心理防线。

放映机发出了声音,胶卷慢慢转动了起来,“我一直都喜欢研究一些老的东西,我多么希望成为一个历史研究专家,但是父亲坚决反对,他说这是为了‘人类的伟大事业’,哎,人类的野心和贪婪或许永远也不够多吧…”

“我记得曾经有一个智者说:‘圣人懂得知足,凡人贪欲不断。’”

“但是,回过头来说,人类中央政府带领我们,去征服整个星辰大海,去实现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目标,去探索曾经的人只能站在地球上观望的地方,这也是一种神圣。”

“这的确是一种神圣,但是这也只是我们最熟悉的领地意识——从小岛开始,我们想要大陆,于是征服了大陆;我们希望拥有全世界,于是征服了全地球。然后再是全宇宙…. 说到底,我们就是一个不断扩大领地的动物族群,从我们身体中所迸发的那种冲动,我们用它来武装我们的头脑,变成我们的意志,来实现我们一直都在尝试的事情:成为上帝。”

“那你觉得什么叫成为上帝?”

“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个极限,一个能够彻底让我们解脱卑微和平凡的分界线,我们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探索和努力来实现神性,正是我们一直深知自己的渺小,所以我们一直孜孜不倦地希望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们相信人类无限的潜能,就像这宇宙无限的广阔一样。”

“可是我曾经想过,即便我们人类做到了最伟大的,前无古人的星际探索,上帝可能也会在他的无限空间看我们幼稚的儿戏而感到诙谐。而且这个上帝,创造一切的力量,或许也只是我们永远接触不到的高维空间中的发达外星生物罢了,这样一想,我们人类的极限,或许对他来讲,也只是一个笑话,和在地球上茹毛饮血的野兽差距也并不大。”

“这确实是一个悲观的可能性,但是我们是不信邪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即使现实真是那样,我们也要可能的范围内做我们能做的,甚至也想试试领教一下上帝的力量。”

“好啦,哲学道理摆到一边,我们来看看黑白歌舞片。”

这是一部 弗莱德·阿斯泰尔主演的一部黑白片《Top Hat》,但这只是里面最经典的一段,阿斯泰尔和琴吉·罗杰斯 在花园里跳起《Cheek to Cheek》的浪漫舞步。

阿斯泰尔穿着一身黑色的修长西装,胸前还装装扮着一束花,梳着恰到好处的的背头,穿着一双高跟的踢踏舞鞋,跳起舞来在地板上哒哒得响动。琴吉穿着一身露背的毛绒长舞裙,高跟鞋在裙底隐隐约约显露出来….

两个佳人的身体随着场景的变化舒展起来,时而旋转,时而跳跃,与音乐的配合简直无与伦比。

伴随着胶片滚动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低保真音乐,我似乎感觉到我穿越到了20世纪前半叶歌舞片的鼎盛时期,那些浪漫主义最后的黄金时代,在奥卡苏斯号陈旧的舱体里,享受着这短暂的纯洁。

伊扎娜看得入了迷…

这一段胶卷不过一会儿就播完了,直到影片放完了最后一秒,伊扎娜也没有回过神来,或许她想要珍惜她活过来的这有限的时间。但是这次她能活过来多久?

“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以前的东西,你是一个怀旧的人?”

伊扎娜这才回过神来:“我不是刻意要去怀旧的,我只是觉得,曾经的那些艺术作品里,人性是那么纯洁,那个时候我们还记得浪漫…”

伊扎娜打开了灯。

“你这胶卷是怎么来的?”

“我也忘记了,似乎是以前从某个星球上的集市上买到的….”

“如果你有机会能够穿越的话,你希望能活在过去吗?”

伊扎娜稍稍陷入了思考…

“可能我也不会… 因为我现在所知道的过去的,也仅停留在那些美好的印象,有很多不尽人意的东西我都是无从知晓的,因为它们已经被遗忘在了了时光中。若是要回到过去的话,就意味着接受过去的所有,其中就包括了那些消极的东西,而我是不愿意的。我宁愿活在对美好印象的憧憬中,去追寻一些我明知虚无缥缈的事物…”

“我记得有人说,‘追寻的过程对我才是重要的,而最后的结果,我也只是坦然接受罢了….’”

“或许就是这样吧。”

“那….这次你再次活过来,还能有多久?”

“能多久就多久吧,我更愿意在活着的时候——至少我现在还有活着的幻觉——多去做点事情,而不是去想这能持续多久,这太浪费时间了,要珍惜现在的每分每秒。”

“那你想做什么?”

“带你去瞧瞧我们最神圣的东西!”

“走吧。”

“那是哪儿?”

“整个船上最神圣的地方,‘意识圣殿’。”

“意识圣殿?”

“嗯”

她牵着我的手,闯过了奥卡苏斯好的恢弘舱体,似乎也在走过伊扎娜的人生岁月。

灯光不算太亮,只是让我看得清周围长什么样,但是对于伊扎娜,每一个角落都是她最熟悉的家,她几乎可以闭着眼也不走错路。

“以前的奥卡苏斯号,到底是什么样的?”

“很壮观,就像一个城市一样,有他的居民区,也有武装军事区,休闲娱乐区,战略指挥区,议会大厅…. 几乎什么都有。”

“意识圣殿在哪里”

“在奥卡苏斯号最核心的位置,在战略指挥区和议会大厅的交汇处。”

“意识圣殿究竟是什么地方?”

“简而言之,人类大概在中央政府建立之初,在某个外太空星球发现的一种称之为‘颖’的神秘的物质,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颖能作为一种导体,连接两个人或者多个人的心智,让我们真正跨越彼此隔阂的屏障,超越语言,建立一种真正的灵魂互通桥梁。但是,颖非常稀少并且难以开采,需要非常精密的仪器才能发挥出它的功能。意识圣殿是奥卡苏斯号上唯一的颖所在的地方,我们曾经每年都会在那里举行盛大的灵魂沟通仪式。”

“颖?真的有这种神奇的东西存在吗?让人的灵魂能够直接沟通?这想起来也太玄乎了。”

“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它的存在,直到我们发现了它。颖有一种神圣的力量,让人类对于意识的理解更深一层,它给我们一种笃定,那就是人类灵魂的力量是无限深邃而博大的。”

“那使用颖,我能和你也直接沟通吗?”

“当然能,那会最有趣的事情。”

我们走过一座桥,眼前就是意识圣殿,这座建筑似乎隔离了起来,独立于其他所有的东西。从外观上看,意识圣殿结合了古典的结构,但是使用了极其尖端的材料,既有优雅的神秘感,却不失精密的科技感。

我们走进了意识圣殿里面,这里面并不大,头顶是一个大型的穹顶,充满了纯净的白色,即便荒废了两百年,看起来似乎还是一尘不染,昭示着伟大的灵魂将会永远圣洁。

伊扎娜走上了圆形台阶,这是一个大概半米高的圆台,圆台的顶层直径可能七到八米,在顶层的侧面有一个半环形控制台,伊扎娜把左手放在上面,右手按下了一些按钮,嘴里似乎在默念一些东西,她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个散发幽幽蓝光的球体从白色结构中慢慢升了起来,蓝色的能量球被一个白色的结构支撑和包裹着,蓝色的光芒使整个氛围变得迷幻起来,看上去十分震撼。即使我一点也不明白,但也能感受到这东西的巨大能量。

伊扎娜睁开了眼睛:“在我的印象中,这个仪式从来都是我的父亲主持,没想到有一天也轮到了我来主持,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蓝色的球体,就是吗?”

“在蓝色球体的中心,才是颖的实体,在外面的一层,是发散出来的能量。下面的白色支架连接我们最先进的仪器,能够让颖的力量变得可控。”

“那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仪式?”

伊扎娜向我招手,让我也走上圆台。

从地面上升起来了两个台阶,相隔也就一条手臂的距离。她和我一起走了上去,当我们脚他上去的一瞬间,我们的脚微微陷了进去。

我们站在颖的正前方,正对着彼此。

“需要把我们的脚固定住,防止我们中途跌倒。颖的力量就像电流一样,穿过我们的身体,将我们连接起来。”

这时颖似乎变成了球状闪电一般,发散出来了触手一般的能量,能量在空中蔓延着,像一张不断编制的巨网一样扩散开来,然后慢慢靠近我们的身体,我感受到了无法形容的力量朝我泉涌了过来,急剧的变化似乎一触即发。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她伸出了双手,和我十指相扣。

就在我们的手触碰到的一瞬间,一股强劲的冲动从我的身体中穿过,我的自我在那一瞬间就沦陷了,我可以感受到另一个人格的存在,并且对我来讲和我原来的自己是同样的亲近。那一定就是伊扎娜,她的灵魂是那么的… 温柔,纯洁,但却坚韧无比…. 我感受到了她的回忆,她爱过的人,她的泪,甚至她在战斗中流的血… 我能够感受她最喜悦的时刻,能感受她在危机中的焦虑,能够感受她在星空中的孤独,甚至还有她在生前最后的时刻的释怀…. 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就像是她的一生的经历在我的身体中流淌过去,和我的经历交融在一起。

这比世间一切人类之间的亲近都要更加深切,因为在此时我们彼此变成了对方的一部分,我能直接感受到她的想法,她也能直接感受到我的。这样的交融,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激烈,而像是水慢慢浸透一般,是我们融汇在一起。

我也感受到了她的欣喜,看来她也挺喜欢我的灵魂,虽然我闭着眼,但是我也感受到伊扎娜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样的感觉,若是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一种替代品的话,那或许是跳上一支最美丽的舞,一支能够让男女相爱的舞。

不知道伊扎娜愿不愿意同我跳一支舞?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一会儿,便逐渐褪去了,我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伊扎娜的那个部分从我的身体中渐渐脱离了出去,只留下了我自己的灵魂,就像潮水始终也会褪去一般,只留下一个在月光下孤零零的沙滩。

我睁开了眼睛,仿佛像是走过了一生,感受过了世间的一切,然后再次回到了熟悉的起点…

伊扎娜依旧还是那个样子,但是却又和之前不太一样,或许是我对她更加熟悉,她显得更加亲切动人了。

我们的双手慢慢分开,我轻轻出了一口气。

我们脚下的站台慢慢消失,我再次可以自由走动,但可能是由于我太过于沉浸于刚才的体验中,我的身体依旧僵着。

“我能感觉到你的激动和欢悦….”伊扎娜用轻快的语气说。

“我似乎感受到了你的一切…”

“那你喜欢吗?”

“喜欢,那真是我此生体会过的最令人难忘的事情。颖的力量真实惊人…”

“但别忘了,颖的力量无外乎只是充当媒介而已,真正强大的是人与人的灵魂的沟通。”

我点点头。“这样的感受,或许能改写我的很多想法和认知,让我重新思考作为一个人的意义… 但现在我似乎还沉浸在惊讶中,冷静不下来… 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颖的作用,是让我们坚信作为一个有意识的人类,灵魂的力量,永远都是我们最重要的力量源泉,是我们存在的最重要的依据….”

伊扎娜捋了捋头发,“或许是我们对待自己的灵魂太理所应当,只有我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其他美丽的灵魂,我们才会真正被震撼….”

“而感受到你的灵魂,伊扎娜,是我被震撼的第一次。”

“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的第一次‘灵魂伴侣’…..”

我们陷入了沉默….

我们开始慢慢走向意识圣殿的大门,背后的颖球体慢慢降了下去,直到它的最后一丝蓝色的光芒消逝在白色空间中,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我能同你跳支舞吗?”我问伊扎娜,语气很自然,这时我们刚刚走到了门口。

“当然… 其实刚才我已经感受你的想法了,你认为这世界上最美丽的舞才能和灵魂交融媲美… 只是我想听你自己说出来。”

“我居然忘了,你已经读到了我的心… 那根据我刚才读到你的想法,你想跳一首拉赫曼尼诺夫的曲子…”

“当然,我一直梦想着能和一个合适的人跳《帕格尼尼狂想曲 – 第十八号》,看来我已经遇到了…”

我们再次回到了我们遇见的那个舞池旁,回到了喧闹的舞会,这个时候指挥家正好在介绍接下来要演奏的曲目:拉赫玛尼诺夫的《帕格尼尼狂想曲 – 第十八号》钢琴协奏,钢琴缓缓地被推上来,一切就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样。

我说:“让云端物质传输系统让我穿上一身燕尾服吧。”

“你想要白色的还是黑色的?我喜欢黑色的燕尾服。”

“那就依你来,黑色燕尾服。”

她一抬手,一束耀眼的光打向我,等我再次睁开眼时,我已经穿着一身笔挺的燕尾服中,我摸摸自己,是很好的布料子,上衣和裤子的尺寸刚好合适,我摸摸自己的脖子,甚至还有一个红色的领结。

“这件衣服材质真好,云端物质传输技术就像是魔法一样….”

“其实云端物质传输技术的道理很简单,就是从云端传输已经保存的物质结构和组成,在这个巨大的希格斯场根据需求内部重建对应的物质。科技就是我们的魔法,只是不同的名字罢了。”

她再次牵起我的手,和我一同进入了舞池,我主动牵起了她的另一只手。

“所以,你还记得舞步吗?”她问我。

“还行,很久没跳了,但是那些步子和技巧还是记得。”

“那就好!别忘了学学阿斯泰尔的舞姿,那我就是琴吉…”

音乐随着钢琴的前奏响起,节奏并不快,很舒缓,我们很默契地随着韵律舒展开了身体,我努力回忆着阿斯泰尔的舞步,尝试去模仿他,她也很懂得与我配合,很多似乎是在拍歌舞片一样。

我们的脸颊靠得很近… Cheek To Cheek…

但随着拉赫的旋律越来越激烈,我们越来越进入状态,似乎成为了整个舞池最吸引目光的一对舞者,我们的身体旋转起来,伊扎娜这个时候穿的衣服开始变化,衣服的碎片开始从空中依附到她的身上,她原本穿的旗袍开始变成了雍容华贵的洛可可式的长裙,看上去就真的像一个公主。

“伊扎娜,你的衣服…”

“我知道,我也想穿穿古典的衣服,毕竟符合这样的场景。”

“你现在好漂亮,就像我梦里的公主…”

伊扎娜微微脸红,“看来你很喜欢这衣服….”

“不只是衣服,而是此时此刻,穿在你身上显得无比合适,我感觉你就是歌舞片的女主角,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浪漫主义….”

“我有一种幻觉,这感觉就像是我们已经不在世间,而像是在云雾缭绕的天堂,享受着我们不配享受的景致…”

我没说话,或许这个时候我不应该说太多,也不应该想太多,就像伊扎娜说的一样,要珍惜现在的每分每秒…

但是我忍不住问她:“你有考虑过走出奥卡苏斯号吗?不要一直在里面呆着?”

“但这不是我的选择… ”

“但是你可以选择呀!你可以选择在另一个希格斯场重建你的身体,然后激活你的记忆。”

“没有那么简单,不是一般人能拥有提取我的记忆的权限的,我的记忆现在已经属于中央政府秘密资料库了,你看到的我,也只是我的残影,一个虚像而已…”

“那为什么打开了主控台的开关你却出现了,是什么激活了你?其他的人呢?”

“我并不知道… 或许是奥卡苏斯与云端中游走迷离的我取得了联系吧,又亦或这就是你我的缘分吧… 冥冥之中我再次被唤醒….”

“但是我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我希望我可以把你从云端的乱序中彻底解脱出来。”

 “这不是你可以办到的事情,云端记忆储存是中央政府最核心最机密的技术…”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要是你直接用现在的身体走出奥卡苏斯号会怎么样?”

“一旦脱离了奥卡苏斯特有的希格斯场的范围,我的身体就会消失,我的记忆也就断开了联系,会重新回到云端。”

我一时没有说话… 静静和她随着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跳着舞,我突然感觉到我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因为我已经爱上了她,我不能接受我和她很快也会分别的伤感,我不希望这只是命中注定的诀别….

伊扎娜把脸贴到了我的脸庞,我们凑得很近,她说:“这是你我的命运… 或许当你以后听到拉赫的帕格尼尼狂想曲,你就会想起我,一个叫伊扎娜的女孩子,或许你还会记得我喜欢怀旧的东西。”

“我已经爱上你了,伊扎娜,我不想让你只活在我的回忆里….”

伊扎娜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我不过也就是在奥卡苏斯号中飘忽的亡魂,撞在了你的怀里,但你却不能让我复苏。或许,我也只能活在你的回忆里,那便是最好的方式….”

拉赫玛尼诺夫的帕格尼尼狂想曲在逐渐消弱的琴声中结束了,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但我眼前的伊扎娜,她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美丽,让人很难去相信她却并是不真实的。

泪水突然湿润了我的眼眶….

我不想这样就再也见不到她….

“跟我来,伊扎娜。”

伊扎娜没说什么,她似乎理解我的意思,跟我去了,我领着她越走越快,想要走出这个大厅。

我们走到了门边她把我拉住,停了下来….

她说:“我们已经到了希格斯场的边界,一旦走出这里,我就不会存在了,我的身体会消失”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不相信,这不能让我接受,我一定要让你出去!”

她拉起了我的手,慢慢走向了门口,边走边说:“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似乎是妈妈给我讲的一个枕边故事…. 以前有个歌唱家,年轻的时候歌喉惊艳世界,她俘获了最帅气最高雅的王子的心,于是他们结婚了。但是这位歌唱家却因为换上了声道疾病,再也发不出世界上最美丽的声音,于是王子背叛了她…”

我默默听着他讲故事,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

“最后那位女歌唱家毒死了王子,自己不久后也在痛苦中死去…”

我依旧牵着伊扎娜的手,我哽咽着问她:“女歌唱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样,她们就可以永远的在一起,在美好的记忆中,王子永远也不会背叛公主。”

“为什么突然讲这个…”

“这是突然想到了… 或许永远活在回忆里,就会永远是美好的。就像是我给你看的电影胶片一般… ”

“你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伊扎娜轻轻抱住了我,“对不起。”

她放开了我的手,走到了边界,冲我笑笑,“别忘了我叫伊扎娜….”

然后她跨了过去,然后就像一缕轻烟一样,消散在了空中…

我愣住了,没想到一切会那么快的结束… 但是我从冥冥之中知道,一定会有这样一个结尾…

她以她最美丽的状态,从我的人生中路过,为我留下了短暂而又惊艳的回忆….

还没等我回过神,是他们三人冲我嚷嚷:“喂!出事儿啦!我们取能量矩阵触发了自毁系统,奥卡苏斯就快爆炸了!”

他们替我按下了关闭了主供电力,所有的一切,在一瞬间就消失了,所有美好的欢悦,在红色按钮按下之后,无影无踪,就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根本来不及慢慢回味,就被拉拽冲出了这个雍容典雅大厅,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回来,变成了一段或许我以后还会时常想起的短暂的惊艳…

“快点!如果不想被炸成碎片的话….”

我们冲了出去,把奥卡苏斯号甩在身后,再次骑上了白色的机械骏马,呼啸着在沙漠中奔腾。

大概骑上马后的五分钟后,在我们已经距离奥卡苏斯号已经有一段距离之后,背后想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后天空中升起了一片蘑菇云…

我霎时间才清醒过来,宏伟的奥卡苏斯号已经在爆炸中不复存在,在蘑菇云的高温烈焰中灰飞烟灭,似乎在这条曾经伟大的星际飞船上的所有回忆,也随之消逝在时空中…

但是我知道,在某个遥远的数据云端,还依旧存在着某个有趣而怀旧的灵魂,一个叫伊扎娜的女孩子…

一个从华尔兹中走出来,从台阶上轻轻光着脚走下来的,美好的女子….

我们小队的机械马正在以全速奔跑着,我看看我身下的机械马,或许它们是曾经的人类黄金时代的上流社会制造出来供他们娱乐的产品,现在被我们这些在废土沙漠中人们重新启用,变成了我们赶路的工具。

可是为什么不用车或者小型飞船?我刚想问,又收住了嘴,心想骑马也挺好的…

因为这是彻彻底底的浪漫呀!

不知道在遥远的星河之外,人类的贵族会不会还在欣赏着古老的柴可夫斯基和瓦格纳,还会不会有乐队演奏着来自人类还未被科技所打扰的,创造纯粹美感的真正浪漫时期的伟大艺术?还会不有会有穿着古典荣装的花腔女高音,从金碧辉煌的殿堂的阶梯上走下来,歌唱着人类的典雅辉煌?

不知道在这个普遍都采取体外代理繁殖和人工培育、性与爱基本已经快被抛弃的冷淡时代,是否还有人想得起邀请一位美丽的女子伴着夜曲跳上一支舞,在她耳边轻唱一首情诗?还会不会有人会珍惜一个吻和一个爱的许诺?

曾经的人们,他们知道思念一个人,可以夜不能寐,可以神魂颠倒…. 可以歌颂以诗歌,可以寄托于自然…

这是彻彻底底的浪漫…

但是对于扩大到星级规模的人类而言,这样的浪漫有意义吗?有必要吗?

没有意义,没有必要,因为生存和扩张是当今一切的标准。

或许现在的人类民族,在星河中飘荡,也早已忘记了许多曾经简单的美好。

也只能在上层贵族,才能窥探到一点来自于古老人类的浪漫血脉……

不知道在大型星际飞船中,还会不会有人造的自然土地,来骑着马射箭,欢呼着咆哮着,尽情飞驰着?还会不会有人还记得曾经震撼人类文明的山川河流的磅礴力量?

但是山川河流再是雄壮,和宇宙比起来也微不足道。

这些问题我都还没来得及问伊扎娜,看来一切都只能把问题留给未来的探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