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杜瓦尔每天都来拜访维克多,并且他每次都带来吃的东西,仿佛这是他和维克多之间不成文的协议:有吃的就有故事。
在这几天里,维克多把关于露玻傅叶夫人的所有故事都一一地讲给了杜瓦尔,还把他自己从小跟着迪布瓦画师的经历讲了一遍。
杜瓦尔自己的那个小本子都快写满了。他开始觉得维克多其实是个挺有才学并且见多识广的人。他的身上充满了一股悲观的丧气,可是灵魂深处中却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激情和对美的追求。只是他的一切才华,都被他凌乱的头发、肮脏的胡须这样的醉汉形象给掩盖了。作为记者,他的工作就是将他的才华挖掘出来。
维克多精神好些了,而且他也没喝酒,意识很清醒。杜瓦尔开始觉得,清醒的维克多,其实是个蛮可爱的人,顽固而天真,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懂人情世故。
该问的也差不多问完了,该讲的故事也差不多讲完了。杜瓦尔突然想到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所以,维克多,这颗传说中的通灵的蓝色水晶,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维克多没有回答,他站了起来,他突然披上了一件陈旧的外套,走到门边,说道:「杜瓦尔记者,说了好几天,咱们再去露玻傅叶夫人的墓碑看看吧。」
两人一起走入了下着小雪的巴黎。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只是一前一后地走在积雪的路上。
两人来到墓园,再次来到露玻傅叶夫人的墓前。
杜瓦尔看到这块墓碑,突然有了一种神奇的感受,这位去世的夫人仿佛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了一个他自己也相识的女子。她的精彩人生,从小女孩克莱门斯,到露玻傅叶小姐,再到露玻傅叶夫人,不同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流淌而过,不同的人物在他的脑海中走过…
「你知道,我为什么常来这里看她?」
杜瓦尔耸肩。
「因为我在她生前答应她,在她死后,时常到她墓前,为她念上一首小诗… 」
「什么样的小诗?」
「她自己写的小诗。我有一本她的诗集,我每次会在上面挑一首。她的后半生与世无争,住在一处欧特伊街区的宅邸里,大多数时间都投入在了文学创作和钢琴演奏上。」
「那你今天准备了小诗吗?」
维克多开始小声朗诵起来:
裙裾在落日下开始转动,
映照着无声的故事,
在遥远的土地上,光明照旧。
历史的长廊中,无数面容彼此凝视,
在每一个黎明和柔和的暮色中,
光与影的舞蹈,在每一张脸上绽放。
在无人的长廊中,让我们漫游,
艺术和历史找到了它们的家园,
在每一个笔触中,故事的优雅尽显,
沉默而寂静的空间,永恒的安详美丽。
在辉煌中,在堕落中,无数场景被默默描绘,
肖像排列,穿越无尽长河,
最终,却黯然消逝。
在往昔的喧嚣中,这些沉默的守护者坚定不移,
在大胆的色彩中,也有温柔的音调,
在这里,温和而狂野的灵魂安息。
杜瓦尔静静听着。他仿佛觉得,这首诗就是在写露玻傅叶夫人自己。
维克多突然拿出蓝色水晶,说道:「你知道,这颗水晶唯一显灵的那次,就是在阿拉伯智者的墓碑前。现在… 我们再次来到了墓碑前。」
「可是这块水晶不会再显灵了。咒语已经失传。」
「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露玻傅叶夫人的那些描述,激励我画出了我此生最重要的作品,那是我艺术的高峰,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件组画。」
「组画的名字叫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 就叫做『墓碑与亡魂』,名字并不重要。」
「那这组画为什么没让你出名?参加个沙龙展览什么的?」
「或许,这组画,只有露玻傅叶夫人能明白。只可惜,这幅画完成之前,她就去世了。」
「那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你这件组画… 再也没人能够见证水晶的力量… 因为咒语已经失传。这一切都成为了绝唱。」
维克多深深叹气。
「从你认识她,到她去世,不过仅仅四年。你认为,她对你来讲,算是个知己吗?」
「这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她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人。我从未见过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我只能痴痴想象年轻时候的她。」
「痴痴地想象… 你爱上她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的… 这听上去可能很怪异。」
「一点不怪异,她的确是个传奇的女子。这样的女人,或许你此生难以遇见一个。」
「至于这颗蓝色水晶。这是她在去世后,约瑟芬给我送来的。」
「约瑟芬后来去哪里了?」
「她消失了。她和露玻傅叶夫人,都是属于过去那个时代的人… 属于她们的那个时代,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了… 」
「我倒认识一个人或许记得… 你应该见过他,他也去波特莱尔小酒馆,人们叫他伯纳德教授,是个历史教授。」
维克多想了想,回答道:「我见过他… 是的,我见过。」
两人在坟墓前沉默了很久,都在各自思考自己的事情…
维克多凝视着这块墓碑,最后带着一丝无奈说:「属于我的时代,也早就结束了。我行走在这个世间,也无非是旧时代的亡魂罢了… 」
维克多朝着杜瓦尔挥了挥手,说道:「就这样吧,杜瓦尔记者,这些故事也足够你写专栏了… 再见。」
说完,他就独自转身离去,只在积雪中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足印。
杜瓦尔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墓园中。
他的目光再次来到了露玻傅叶夫人的碑文上:「Ici, enfin, je repose…」「终于,我在此长眠。」